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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匈和亲流水账：别家国作离乱人
【楔子】西汉这边八岁的小家伙刘弗陵才刚继位，匈奴那边年迈的老单于狐鹿姑病得不轻，双方都有点要歇歇的意思。狐鹿姑单于率先提出继续和亲，不等汉朝回音，他竟咽气走了。匈奴王庭包括阏氏在内，混闹了一阵子，最终确立壶衍鞮单于。很快就向汉朝投来橄榄枝，主动希望和亲。
但匈奴人的顽劣基因难改，继续着这边谈和那边侵扰的损招。
汉皇年幼，可朝里有将军血统的大司马霍光在，集结兵马给了匈奴人沉痛的一击，杀敌六千，斩三王爷首级。匈奴人没占到便宜，转头赶紧拜托嫁给乌孙（西域古国）的汉公主说情，再次希望和亲。汉不愿再扔肉骨头给狼，和亲之事暂时搁置。
体弱多病的小昭帝二十岁即离世，汉宣帝刘询登基。他登基的第二年匈奴欺负乌孙，汉出兵抗匈援乌。这一回匈奴损失惨重，真心提出和亲，相对安静了一段时间。
宣帝地节二年（前68年），壶衍鞮单于死，其弟接手，称虚闾权渠单于。起初言和亲，第二年却自将十万余骑列边欲寇。汉军严阵以待，虚闾权渠终未敢轻举妄动。加之他患病吐血不止，撤军北回。随即遣使赴汉，请求和亲。又是在没有得到汉答复之时，单于呜呼哀哉。经过一番宫斗，握衍朐鞮单于立，“复修和亲”。
此后匈奴内部矛盾激烈，不断内耗，分化严重。握衍朐鞮自杀，呼韩邪单于立。呼韩邪曾几度王位失而复得，而匈奴境内自立为单于者好几个。如此对南边大汉的依赖自然增加，为表真诚，呼韩邪派自己的儿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朝侍奉汉天子，尽献殷勤。
到汉宣甘露三年（前51年），匈奴几乎完全以臣子身份朝拜汉天子，呼韩邪连年来朝觐见，当然每次都有实惠获得。
汉自武帝、昭帝到宣帝，匈奴自且鞮侯、狐鹿姑到壶衍鞮单于，期间一段跨时二十五六年的汉匈交往史里，有两个亲历其全过程的汉人，一个叫李陵，一个名苏武。这一对曾经同朝奉诏而后又都抛家去国滞留匈奴的男人，联手上演了一场离乱人生的悲喜剧。
李陵是飞将军李广的亲孙子。虽出身将门，为人却很谦和，在武帝身边做侍中。骑马射箭则又很有乃祖之遗风。
李陵的崭露头角是有一回主动请缨，亲率八百骑兵，独闯匈奴腹地二千多里，穿过今天内蒙的额济纳旗，不见匈奴一兵一卒来挡，凯旋而归，武帝拜其为骑都尉。
此后的李陵就完全变成了一个军人，常年带五千人马驻扎在酒泉、张掖一带，厉兵秣马以备匈奴。
天汉二年（前99年），武帝在西部组织大规模攻击匈奴，主力是贰师将军李广利统帅的三万骑兵，安排李陵作为李广利的后援和粮草补给。李陵不愿干这给人打下手的活，提出自己带五千步兵单独作战，目标是直捣单于王庭。
武帝很赞赏他的勇气，应允了他的请求，并派强弩都尉路博德协助他。期间出了个误会。路博德因为比较熟悉匈奴情况，李陵正欲发兵，路博德却给武帝递上一道奏疏，称眼下正是匈奴秋高马肥的时候，不宜与之交战，建议改在来年春天。武帝阅罢大怒，怀疑这是李陵临场胆怯而指使路博德找的个借口，强令李陵，队伍必须九月出发！
李陵就这么硬着头皮上路了，越过额济纳旗，行军三十天，孤军深入到匈奴腹地，到达浚稽山（今属外蒙）。劳师远征、水土不服不说，李陵的五千人遭遇到了单于亲率的三万骑兵的围攻。
客观地讲，李陵虽然明知已身处险境，孤军作战，但最初还是以英雄般的气概，顽强杀敌，给匈奴人造成不小的伤亡。但终归是寡不敌众，加上粮草匮乏、武器短缺和叛徒出卖等多种因素，被单于人马围困在狭小的山谷中，爬冰卧雪，在做了最后一次困兽犹斗的反抗后，副将被杀，李陵被俘。
在李陵战败投降的前一年，另一位汉臣出使匈奴，被莫名地囚禁而不得返乡。他就是苏武。
天汉元年（前100年），匈奴且鞮侯单于慑于汉之雄威，投书称汉天子是老丈人。鉴于其服软，武帝派苏武以中郎将持节护送扣押在汉的匈奴使者并出访匈奴。苏武等人到了匈奴，才发现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，单于十分傲慢无礼。恰逢匈奴内部有人绑架单于母阏氏欲投汉，单于怀疑汉使团成员参与颠覆匈奴王庭，拘押苏武。
作为大汉使臣，遭遇如此麻烦，苏武知身死事小，失节事大，当堂“引佩刀自刺”，造成重伤。匈奴人急忙找来医生救治，把苏武从死亡线上又拉了回来。单于敬佩苏武忠贞的气节，早晚派人照料探问。
身体渐渐康复，单于劝降，苏武不答应。匈奴人当他的面砍下副使张胜的头，想杀鸡儆猴。面对屠刀，苏武仍面不改色，气定神闲。硬的不行来软的。单于又诱之以富贵荣华，苏武不为所动。见苏武油盐不进，坚决不降，单于失去耐心，将其关进地窖，不给吃喝。苏武靠着吞雪嚼毡愣是活了下来。迷信的匈奴人连连称奇，说这个汉人有点神啊。
无奈之下，单于将苏武流放北海（今贝加尔湖），扔到荒无人烟的大漠，让他放养公羊，并发话“羝乳乃得归！”——你啥时候能让公羊生出羊羔就让你回汉！以此试图彻底摧垮苏武的意志。
荒凉的大漠深处，苏武平日牧羊，手里一直握着天子交给他的“旄节”，睡觉时也抱在怀里，日积月累，“节”上的毛都被磨掉光了。没有吃食，苏武扒开耗子洞，拿老鼠储藏的草籽果腹。如此艰难熬过五六年，遇到单于的弟弟於靬王打猎到北海，同情他而送了些食粮衣服。三年后於靬王病将死，赠送苏武马匹、牲畜、服装和旃帐，苏武的处境有了很大改善。可等於靬王爷一死，苏武的财物被另一股匈奴丁灵人全部抢光，遂又陷入穷困之地。
话题回到李陵。昔日在朝廷，李陵苏武是一对好哥们，如今李陵降胡，得到单于的厚待，封右校王，甚至将女儿嫁于李陵为妻；而至死不肯屈节的苏武，正受着匈奴人的百般折磨。李陵为求自保，虽心有戚戚，却不敢出手相救。等苏武被孤置到北海，单于派李陵去劝降。
李陵带着舞女酒肉至北海。开门见山，苦口婆心，他对苏武讲，大单于听说咱哥俩平素交情不浅，特意让我来劝劝你。单于是真心希望你能替匈奴效力。依现况看，你一心归汉是不可能了，白白在这荒芜之地独自受罪，“信义安所见乎？”你坚守信义有谁看得见呢？你兄弟三人，大哥苏嘉因一点小错“伏剑自刎”，小弟苏贤代人受过服毒自尽，苏家仅剩你一个男人。我离开长安时，你老母已过世，你妻子也改嫁，两个妹妹生死不明。苏兄啊，“人生如朝露，何久自苦如此！”
苏武不作声，李陵继续现身说法。说，我刚开始投降时，也是整日坐卧不安，深感愧对汉皇，加上我老母亲还在官署受恩惠照顾，要说不该降胡，我比你有更多的理由。再者说，如今汉皇年事已高，反复无常，臣子无辜遭灭族之灾的，数十家不止，朝堂上人人自危。想想看，你在为谁守忠呢？你还是听我的吧，不要再多虑了。
李陵口干舌燥，苏武打断了他，说道，我苏武父子们无功无德，受汉皇恩赐而位列将军，受爵侯爷，一心只愿报答陛下，肝脑涂地。如今身陷敌营，能以身报国，即使遭斧钺汤蠖，在所不辞！臣事君如同子事父，儿子为父亲去死，死而无憾！
李陵见一时难奏效，留下来陪了苏武几日，二人饮酒，他再提降敌，苏武放下酒杯，斩钉截铁告诉李陵，我是早就死过一回的人了，单于若强迫我变节，今天咱俩这酒也没什么好喝的，我立马死就在你面前！李陵见状，不由得喟然慨叹：苏兄乃真义士也，面对你我李陵无地自容！说着，泪水沾湿衣襟。凄然挥手别去。
关于李陵，汉武帝一度曾谅解了他的投降，后来还专门派人赴匈奴营救。谁料人没救回来李陵的罪却加了一等。去救他的人回来反映说，李陵正死心塌地帮着匈奴人训练队伍。武帝听后大为恼火，下令诛灭李氏家族，他母亲弟弟老婆孩子全部问斩。一时之间，陇西士大夫都以李氏出了李陵这么个卖国求荣的软蛋而感到羞耻。远在胡地的李陵有口难辩。
李陵逐渐做了匈奴的贵族，日子过得相当自在。但他从没敢在苏武面前炫耀，反时时惦记着苏武，曾让他的胡妻出面，给苏武送去几十头牛羊。
得知汉武帝驾崩，李陵专门赶到北海告知苏武。惊闻噩耗，苏武面南而嚎啕大哭，哭至吐血。
汉昭帝继位，大将军霍光掌握实权。李陵与霍光和另一位托孤大臣上官桀关系不错，当时慑于武帝龙威，众人噤若寒蝉（司马迁正是替李陵辩解了几句而遭宫刑）。先皇已逝，新帝尚幼，霍光等策划接回李陵，派遣李陵的老友任立政赴匈奴交涉。任立政私下向李陵转达了朝廷的意思，不料李陵久久沉默，末了手指自己的发式服装，苦笑一声说，你们没瞧见吗，我早就是个匈奴人了。酒筵间，汉使再次催问李陵意下如何，李陵心意已决，明确告诉任立政：“丈夫不能再辱。”作为一个男人，我不能老反复无常而再次被人辱骂。拒绝归汉。
汉廷在劝李陵回头的同时，也在寻找着它的另一个漂泊异域的游子，坚贞不屈的苏武。
汉使向单于询问苏武的下落，单于谎称苏武早就死了。第二拨汉使改变策略，先打听清楚苏武所在，席间突然发问单于。单于见没法搪塞，只好应允汉使的要求，放苏武归汉。
苏武临别的那天，李陵摆了一桌酒席为之饯行，心头是五味杂陈。他羡慕苏武的身名两全：今天苏兄您功德圆满啊，既扬名于匈奴，又功显于汉室，纵览史书所载，丹青所画，有几人能超越你的忠贞美名！他为自己的屈辱开脱：我李陵虽然胆怯无能，但汉皇若能宽恕我的无奈，不杀我的老母，我何尝……,算了吧，早已成胡人，说这些干什么，就此我们兄弟俩就胡汉永隔了！
言至激动处，老泪纵横，起而舞动，不无哀怨地唱了起来：径万里兮度沙幕，为君将兮奋匈奴；路穷绝兮矢刃摧，士众灭兮名已隤。老母已死，虽欲报恩将安归！
汉昭帝始元六年（前81年）春，苏武回到了他阔别十九载的故国。官拜典属国，俸禄中二千石，赐钱二百万，官田二顷，宅第一座。他本人，成了后世忠贞不二、愿将牢底坐穿者的代言人；苏武牧羊，成为文学艺术表达中华游子永远心系故土的恒久题材。
李陵客死异乡（前74年）时，苏武迎来了他平生的第三位汉天子——宣帝刘询。皇帝格外关照他，皇室都很亲近他，群臣们更是敬佩他。八十多岁时坦然离世（前60年）。宣帝将其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，以表其功，以彰其德。
2017-01-17 04:39:05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