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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金满楼
《南京条约》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,其签订者之一、晚清高官伊里布也一直为世人所唾骂。不过,这位曾任两江总督的朝廷大员,其人品倒未必太坏。
伊里布系满洲镶黄旗人,其自幼勤敏好学,29岁中进士,这在过惯了优待生活的旗人中并不多见。科场之外,伊里布曾历任通判、知府、知州、按察使、布政使,最后做到陕西、山东、云南三省巡抚、云贵总督、两江总督这样的封疆大吏,其仕途看似稳打稳扎,一步一个台阶,但在起步阶段,却险些载了大跟头。
《啸亭续录》中说,伊里布做云南通判时(通判为知府佐官,正六品),当地苗民起义被镇压,武将们为贪功而一些无辜老百姓也抓了进来,总督伯麟命伊里布前去审讯。伊里布了解真相后,即将无辜之人全都释放。骄横的武将们得知后大为恼怒,遂跑到伯麟那里大告其状,伯麟听信一面之辞,于是将伊里布召来狠狠训斥一番。
令总督大人没有想到的是,伊里布竟然当面顶撞:“下官职位虽低,但也深知为人做官的本分。那些无辜之人均有父母子女,岂能靠屠戮无辜来取媚朝廷?何况,下官所释均为无辜之人,如果那些人再有反叛,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为担保,要杀要剐,惟命是从。若是杀无辜之人作为升官之途,就算提拔做督抚,也非下官所能为也。”
伯麟听后颇为震动,待其走后连叹:“奇男子,真奇男子也!”
随着对史料的翻检,伊里布最让人感触的还不是以上“一正一反”的形象反差,而是伊里布在清人笔记《留仙外史》中与某客人谈起的这段往事。
开篇,伊里布即感慨的说:“人生在世,或由福而祸,或由祸而福,皆有定数,无法预料。想当年,我坐在云南抚军衙门外西偏房的胡床上苦等接见,只能默数屋中的椽木方砖作为排遣——这滋味,可真不好受啊!”
客问其故。伊里布说:“我当时做云南通判,因被弹劾而去官,穷得没办法,想去求抚军批准拨点盘缠,外面站岗的人见我没钱通融,又是新被废的官员,不肯前去通报。我恳求再三,他们才答应,让我到西偏房少待。
我在西偏房里,看见大小官吏们排好队,随后又听站岗的人分别传令谁谁谁进去。当时看到司道官员进去了,接着又出来了;府厅官员进去了,接着又出来了;州县官员也进去了,又出来了;武将们也进去了,出来了。眼见等待接见的人越来越少,我想应该到我了,不想这时突然听见站岗的人大声道:‘抚军大人有令,今日接见诸人办理公事,时间已到,大人非常疲惫,没接见的人今天且退下,明日再来!’
我一听傻了眼,只好自己走回去。第二天我又眼巴巴的赶来求见。然而,我往返三日,都没见上抚军大人,每次都是如此。
在这几天里,我在抚军衙门外的西偏房里,坐在一张胡床(即折叠椅)上屏息枯坐,一无所事。穷极无聊之下,我仰头默数这屋里从东到西有几根椽木,数完了椽木后又数椽上的方砖又有几块,反反复复,最后数得是一清二楚,到现在都还记得。最后,我还是没见着抚军大人。云南离京师万里之遥,我当时又没有足够的盘缠,无奈之下,只好让我的妻子儿女暂留云南,我孤身一人先回京城,到时问亲友们借点钱,再想想其他办法。
没想到我回到京城,亲友们听说我已被罢官,路上见了我一个个都远远的绕着道走,生怕被我看见,当时也没有一个人来问我的状况如何。所幸当时朝廷规定,旗人因公去官的,可以请求觐见皇上。一个原来的下属跟我说:‘你现在都困窘成这样子了,不如送点钱给那些值守的人,看他们会不会帮你安排觐见,指不定皇上还真就见你了,到时你的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。’
我当时心想,反正已是山穷水尽,干脆就孤注一掷吧。于是我狠狠心,把我当时剩余的一点钱全拿出来送给值守的人,这才得以具文上奏。也算我的运气好,当时皇上正好挂念云南之事,见我从云南来,便特意召见了我,询问那边的情况。
我得此机会,把云南的情况还有我自己的情况都如实汇报,皇上听后,觉得我说的不错,便命我官复原职,仍回云南办事。亲友们听说我复官了,陆续有人向我庆贺。正要出京赴任时,皇上又越级提拔我为郡守。消息一出,亲友们向我庆贺的人多得不得了,有建言献策的,有馈赠物品的,还有送钱的,一个个还生怕我不收。
出了京城后,朝廷又下令让我先做监司(监察州县的地方长官,比按察使低一级),仍旧在省城办公。我回到云南与妻子儿女重逢后,感觉恍如梦中,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。到家的第二天,我前去谒见抚军大人,站岗的还是那几位,但这次却大不相同,这些人见我后赶紧起身,一个个脸上堆着笑的前来招呼我。进去一通报,抚军便传命:‘请!’
我进去后,抚军大人和颜悦色,极力庆贺,他见我还穿着监司的衣服,便惊讶的问:‘你大概还不知道吧?昨天皇上有令,特命你做云南按察使,你怎能还穿监司的衣服呢?’说罢,抚军大人掉头呵斥左右:‘还楞着干吗,赶紧去把大人的衣服拿来!’于是我就在抚军衙门把按察使的衣服换上了。
随后的日子里,我可谓春风得意,一路高升,不到两年,我便由按察使转为布政使,随后又升为云南巡抚。我受命巡抚的地方,正好在抚军衙门的那间西偏房,当时屋里焚香设案,正当我九拜谢恩时,忽然抬头看见西偏屋顶的椽木方砖,历历在目,我立刻想起了当年曾在这里苦等三天、想见抚军大人一面而不可得的情景,心里不胜唏嘘。
随后我升堂办事,手下人通报说,云南大小官吏都来向我祝贺,现在屋外等待接见。于是我按秩序一一接见,就跟当年我看到的一样,司道也进,司道也出;府厅也进,府厅也出;州县也进,州县也出。所谓‘此一时,彼一时’,抚今追昔,真是感到人生如梦,令人感慨万千!
接见完后,我把门外负责通报的属下们都叫进来,告诫说:“你们都好好听着,从今以后,只要有人求见,都必须通报。接待那些求见的人,要好好对待,不要仗势欺人,不要让西偏屋里再有人默坐胡床,求见不得,徒劳无助的仰头默数木椽几根、方砖几块!”
官场炎凉,人情淡薄,伊里布的感悟故事虽说只是野史,但何尝不是一种历史的常态。无独有偶的是,清末《清代名人轶事》中也记载了一个类似的故事,说乾隆、嘉庆朝封疆大吏勒保刚到成都府当通判时,因不讨上司喜欢,时常遭到呵责,趋炎附势的同僚们也都对他爱理不理。每次到上级衙门排班参见、禀报公事时,竟无人理睬,因而一直郁郁不得志,但因家里穷,不敢挂冠而去,只能忍气吞声。
有一年,听说某人要来四川当总督了,此人正是十年前的故交,勒保因此心中窃喜,又不敢告人。总督将至,勒保先到郊外迎接,但总督没有见他,他有点失望。到了成都城外,勒保去拜见,又被挡了驾。到了总督行辕,大小各官纷纷晋谒,唯独没有接见他。由于名帖已递去,勒保不敢径自离去,天气又热,直等得汗流浃背,心中忿恨欲死。正踌躇间,忽然听到传呼:“请勒三爷!”
不称官名而称行辈,是朋友圈子内的称呼。这声称呼让勒保恍如羁囚忽闻恩赦,他立即理好衣冠,疾趋而入。却见总督不戴官帽,立于檐下,指着他笑骂:“你太无耻,这个样子来见我。”勒保下跪行礼,总督拉起他:“不要你磕狗头。”还叫随从帮他解除衣冠:“为勒三爷剥去狗皮,带到后院乘凉饮酒去。”
总督越骂,勒保越欢喜,因这个待遇,表明总督不将他当外人,因此在后院中把酒话旧时,他简直有点飘然欲仙了。当时众官还未散去,见到他与总督这般亲密,都颇感震惊。勒保饮到三更回来,知府、知县还在衙门中等他,一回来,他们便拉着勒保的手问长问短,问总督有何指示。从此,成都的官员每次见了他都是逢迎欢笑,争着与他套近乎。而勒保还是当初的勒保,官场炎凉之态,言之可叹!(节选自金满楼:《晚清原来是这样》,现代出版社2012年版)
2015-11-25 22:52:05